1白色的电瓶车在水泥路上转来转去，路两边长满根茎巨大的热带植物，茂密浓绿，遮天蔽日，二十几分钟之后，眼前霍然一亮，来到一片视野开阔的坡地，“这里叫东非草原”，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低声跟我们解释。这里离草原当然还有点距离，不过在这座南国最大的动物园里这片坡地也确实有点草原的样子，许多漂亮的长颈鹿在步态优雅地四处眺望，调皮的斑马和角羊们则在欢乐地奔腾，我们的车很快就停在草原中的一间小木屋旁，这里是今天的拍摄地，小木屋旁边有铁丝拦住。

“你们必须呆在屋里，不要出来，很危险。”但几乎没有人想呆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大家都涌在走廊里，掏出手机拍远处的大弯角羚，弯角剑羚，白面剑羚和广角羚……因为实在太新奇了，以至于李宇春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察觉。没人察觉的另一个原因因为李宇春实在太静，从早上十一点拍到下午三点，她一直默默地工作。抿着嘴，表情照例是呆呆的，除了咳嗽几声，一天里惟一一次大声说话是在换衣时偷偷问助理“大象来了没有？”

这个在2005年用312万条短信震惊世界的中国首位民选偶像、这个粉丝经济世代来临的开创者、这个几乎每年都占据着唱片流行榜NO.1的歌手、这个每年个人演唱会都一票难求的大明星、这个延续了十年也金身不垭的神话式的人物……竟然只是面前这个沉默的少年。

不过这错觉很快就会被现实证错，因为是室外拍摄，不时有一列两列载满游人的小火车经过，有眼尖的人认出草原中站立的她，会大叫起来“啊，是李宇春”，然后整车人都沸腾起来，“春春”“春春我爱你”，实在叫得响了，她就朝他们挥挥手，露出她招牌的笑容。确实，李宇春是全中国人认得的人，当然，全中国人都认得也不尽然是好的，也会有豪车里游人不怀好意地大叫“春哥！春哥！”，她显然习惯了，就当没听见，低下头摸摸桌子那只有点焦燥的二个月大的小白虎，让它安静下来。“我喜欢和动物呆在一起，单纯，不会有太多的负担。”她说。她喜欢动物，记得每一个跟她接触过的动物的名字，自己最喜欢的则是猫，因为从小奶奶家就养，她自己也养过一只折耳猫，叫多多，去世了以后就不敢再养，“确实是太忙，养一个动物是要有责任的，你要照顾他，要花很多时间陪伴他。”

22015年的春天，她呆在广州郊区的动物园里拍摄她的第一档真人秀，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动物饲养员，对于这档节目，她几乎在见完导演后就决定要参加，“李宇春牛逼的事情就在于她只要决定去做一个事情，从来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她的经纪人杨柳说。在真人秀里，李宇春要照顾考拉，猩猩，长颈鹿。“长颈鹿是一种比较敏感的动物，没有声带，它所有的举动全凭你观察，它不会在痛苦或者是高兴的时候发出声音，所以照顾长颈鹿你要格外细心，另外它是比较神经质的动物，胆子很小，接触长颈鹿的时候是不可以大声喧哗的，不能贴近它，它害怕。考拉呢是另一种，懒一点，每天要睡觉，睡十八到二十个小时，所以它大部分时间在树上呆着。”她提起小动物就兴致很高，在最后忍不住悄悄加一句“这一点我跟考拉很像，我也喜欢睡觉，也可以一口气睡十多个小时”。

她们住的石屋里有两只小猩猩，都跟她很熟，拍摄的时候一见她就往她怀里钻“其实一只是黑猩猩，一只是红毛猩猩，不同类，但它们出生的时候就生活在一起，从来没有离开过彼此，所以它们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种类。蛮好笑的，猩猩的智商比较高，最接近人类的，我们必须教它们一些技能，我教它们爬树。”“你教它们？你居然能爬树？”“对！”李宇春用很李宇春式的简断回答了我，冷峻地看着我，我脑补了一下高冷的她为了教猩猩爬树而奋不顾身爬树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喜感。

3事实上，和李宇春聊天是一件蛮喜感的事。开始的时候，她像一个铜墙铁壁，她和人的对话方式是这样：A：奋斗了十年，基本上算是什么都不缺了吧？

B：什么叫什么都不缺啊？

A：就是该有的东西都有了，这么多年这么勤奋，现在还有奋斗的动力吗，还是会适当的把节奏调慢下来？
B：也奋斗。
A：我知道以前你是特别特别忙，每天都在跑。
B：现在也很忙。(现在你知道当记者有多么尴尬了吧)
……
后来聊开了之后，她说她不是故意为难别人，“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别人交流。每次跟别人很客气地打完招呼以后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个陌生人是怎么更进一步聊出朋友的感觉的，对于这一点，我真是非常好奇。”所以她一直是一个朋友很少的人，一般人的朋友圈一般都在千人上下，她的朋友圈至今没有突破百人，“这对我太难了，我想我可能有某种程度的自闭”。

她从12岁已经开始住校，21岁得了超女冠军，但一直要到25岁拍《龙门飞甲》时才学会跟人相处，“我一般不参加聚会，接到朋友的邀约我会很不安，因为不知道去了能干什么，我现在知道聊天是一种能量的流动，但是以前我真的觉得聊天是一种痛苦，我跟我的演唱会团队合作了三年之后才开始聊天。”2012年，她出了一张专辑叫《再不疯狂就老了》，里面有一句奇怪歌词“这鲜活的你，好让我伤心……”对于活泼的人，她有一种羡慕更有一种普通人很难理解的感伤。“拍《龙门飞甲》时我要请演员们吃个饭，那是我在入行以后的第一次在没有经纪人，没有助理，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请人吃饭，那次有陈坤，有周迅有桂纶镁，范晓萱，后来七七八八又来好多人。我变得非常不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招呼大家，这时我的救命稻草真的就是周迅，她替我招呼，她又和陈坤他们都很熟，那一刻我真的对她感激涕零，觉得自己真的傻爆了。”

4娱乐圈有很多难解之迷，最难解的一个迷大约就是有交流障碍症的李宇春居然在这个圈子里一呆就是十年，而且地位依然如日中天。2005年那个夏天，女作家绿妖为其时风卷残云般在天际出现，马蹄上贴着金箔，气势如虹跑在最前面的魔教教主李宇春写下万字长文。除了赞美空上如美玉一般出世的人儿，当然也在文末不无担忧地写道“这场高烧也许很快就会结束，结束于超女结束之时，结束是一个愚蠢的唱片公司的包装，结束于她自己入世与妥协……”谁都以为李宇春一定如大部分选秀明星一样在天空一闪而过，然后堕入凡尘，这也是大多数选秀明星的结局，十年过后曾经暄嚣一时的超女们际遇是各异，大部分已不知所踪，极少数还在挣扎求生，只有李宇春依然矗立不倒。这其中最具象征意味的一幕就是，仍然是一副追风少年般的李宇春常常会在园区看到同一届超女叶一茜的广告招牌，在广告牌上，叶小姐已然田亮的贤妻、两个孩子的母亲，沧海桑田，十年因缘，人生的际遇，谁又说得定呢？

WHY ME？为什么是李宇春？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是这个世界选择了她，“在出生前的黑暗中，在玄铁寒冰一样冰冷的中间地段里我们已经得到了我们的命运。有的人手握重权出世，有的人生来是为了聚敛财富，而你，李宇春，很不幸或者说很幸运，你被分配到了一种力量，你生来是为了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为电为神。”绿妖这么写道。是的，李宇春的魅力只有看过她的“WHY ME”演唱会才能些微领略，十尺高的红色台子上，李宇春全身红似火焰，慢眉慢慢呤唱“颠倒众生，不费吹灰，天生我高贵，收你做我的迷……”台下的玉米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呼喊，此情此景，令人震撼。

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是做偶像的，但不是每一个偶像都能在这鱼龙混杂的圈子里巍然不动，多少人在这五光十色的名利场纸醉金迷，到最后扬灰锉骨，只有李宇春在十年后稳稳当当坐稳了一线巨星的位子，拿到了多少人艳羡的纪梵希代言人。“她走的这条路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她的这种形象，这种气质，国外也很少……你说她这十年没有犯过错，不是我们的功劳，我们都是给她拾柴的人，真正的操盘人就是他自己。我的作用就是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堆在那里，让她自己选，但事实证明她每次选的是对的。”经纪人杨柳说。可是事主自己，却没有那么自信，“我不是每次选择都对，也不可能知道哪条路是对的，而是因为我选择得少，对于我来讲，难的事不是接受，而是拒绝，尤其是你刚刚出道的时候，我也不是因为害怕错才不选择，就是因为我觉得不应该选。所以，它们其实没有什么诱惑。”“商演这些不是诱惑吗？那么多钱？”

“推掉它。它没有诱惑到我。”
“那什么才能诱惑到你呢”
“好玩才能诱惑到我吧，我会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不计代价。”

十年过去了，除了把金色的杀马特短发剪成黑色锅盖，除了胖了十斤，李宇春还是最初的那个李宇春，她还是那个礼貌到令人吃惊的孩子，进屋子见到人没有坐下她一定站着，用过的笔绝不冲着他人，小心翼翼不去冒犯这个世界。“会不会你自己觉得活得有点拘谨，是不是因为你太有名了，一个小小的东西就放大，所以你会刻意活得很小心。”“我觉得这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是来自家庭。我是家庭超级幸福的孩子，爸妈的感情很好。我的同龄人很少有家庭没有离异的，他们从小的性格，那种跟爸妈的交流方式，是跟我不一样的。没什么人管，成长中没什么牵挂和牵绊，但是我不一样，我非常在意父母的想法，我不想伤害他们，妈妈对我很严格，包括我妈妈到现在我很多的细节她要过问。比如说我今天剪的这个头发有点愣，她会觉得这个头发不好看，哪个细节没有剪好，她都会说，她关心我，但是我的喜好上面我父母从来不干预，我上学时选择理科，后来又改考艺术院校，这些都是不合逻辑的行为，但是他们都是随我。”

“也就是说，你父母给了你罕见的无条件的爱。”“当然，我觉得和爸爸妈妈的感情会影响小孩的认知，去年有一个记者问我你从你爸爸身上学到的最大的优点是什么，我想了一会儿说：爱我妈妈，他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爸爸爱妈妈这件事对孩子非常重要。小时候我爸爸是一个普通的警察，我长大他也是普通的警察，别人会说你爸爸为什么没有升职，你再长大你会发现因为他把心思都放在了家庭，放在我身上，我妈妈身上，所以他就一直是一个警察，但是我会觉得他很棒。有的男人是工作狂，有的男人是把事业当做第一位，他是把家庭放在第一位。我觉得非常好。”和对家人好的李爸爸一样，李宇春也喜欢在家里弄一大桌子菜给朋友吃，她不爱说话，却下得一手好厨，“我跟我爸爸很像。”

所以你又内向，心又很软，所以你变成了现在这个完美的偶像，什么都规规矩矩，什么都不敢行差踏错，这是不是其实是一种偶像包附呢？”“有时候我会觉得，规规矩矩，可能是跟我的环境包括家里的教育是分不开的，我觉得什么事情都是两面的，不是这样的环境我可能会活泼些，我的生活确实不是那么自由，不是那么随心所欲，但是我没有偶像包袱，如果有这个包袱我可能会去演一个完美的角色。谨慎是另外一方面，谨慎不是因为这个包袱，是因为我性格当中本来很谨慎，无论到哪里，第一天我都会很谨慎，我会观察，像闫妮，她会一冲上去亲狮子，我不是，我的性格是让我谨慎，我会先观察，猩猩是怎么样接近人的，鹦鹉你喂他吃瓜子的时候它会不会啄到你，这是个性。”

谁能想到一个规规矩矩的人会掀起2005年那让人惊心动魄的风浪，《时代周刊》甚至把她的照片两度放上封面，把她称为中国青年一代的象征。“你现在觉得你叛逆吗？”“我有一颗叛逆的心。”“嗯，最后还是没有叛逆，三年前那首‘再不疯狂就老了’算是白写了，实际上你从来没有疯狂过对么？”我调侃道。巨星愣了一下，想了一想，也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嗯，我是嘴上喊着叛逆的根正苗红。”

后记
事实上，李宇春的采访是在一个很大的套房的客厅做的，旁边有三四个，一般我做长采访希望人越少越好，可是那天我希强烈地渴望旁边都是人，因为有他们在，李宇春回答起问题来才不会那么“GEEN”，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她是一个真正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也不常请人到她的世界里去。但如果你偶尔能一她世界里坐一坐，你发现她是一个简单干净的人。我面前的她，穿着一件最简单不过的细领白衬衫，配一条黑色长裤，这样平常的装束，因为肩宽腿长又显得格外有型，浑身上下一无装饰，只有右耳边有一只细细的钻石，是纤尘不染的少年。

十年风尘岁月里这个叫李宇春的姑娘倒是一点沧桑也没沾染，反而愈见圆润敞亮，江湖险恶全凭一已之力。经纪人杨柳的总结是：“十年没有出错的根本原因在于李宇春不贪，她是一个取得很少，舍得很多的人，她自己很清楚自己定位在哪里。”可是十年没出错，是不是也很闷呢？我问：“有没有过特别孤单的时刻，像那些电影里演的，大明星演出完之后，回到家里打开房门，一室漆黑，极度繁华后的极度孤寂，有没有过那一刻？“没有。”

“我们都觉得你挺孤单的。”
“对，但我觉得这是对的。”
“什么叫是对的？”

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前两天在考拉馆有个任务是给考拉找一个朋友，我最后放弃做这个任务，当我把小考拉带过去找新朋友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小考拉很凶，我明显感觉他的爪子开始收紧，我就觉得它很可怜，如果把它放在树上它就会挨揍，我不忍心，后来我最终放弃这个任务把它放回去了。我并没有觉得说找朋友这个事情有错，但是我觉得有的东西是不能强求的。它喜欢孤独，它喜欢一个人呆在一棵树上，你为什么要强行为给它找个朋友，你怎么知道它不高兴，假如它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呢。”

是啊，有些人喜欢热闹，有些人喜欢孤单，人人喜欢相聚，有人喜欢告别，有人喜欢感慨，有人喜欢低头向前，最好的世界不就是这样么，让喜欢执闹的就去寻找热闹，喜欢孤独的人陪伴孤独，喜欢相聚的相聚，喜欢告别的告别，喜欢感慨的人感慨，喜欢低头向前的低头向前。江湖夜雨十年灯，桃李春风一杯酒。一个人的十年，李宇春到底还是那个值得爱的人。